第三十一章(2 / 2)
“给。用这个吧。”
忽而眼前出现一席金凤绣袍,一只手递上来一小块玉坠。
上官婉儿抬起头,看到那人熟悉的面容,一瞬间失神。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,带着暖意。
“用这个吧。”阿武又说了一遍,将玉坠塞进她手里。
婉儿回神,往前走了几步,用力将玉坠掷进湖里。平静无波的湖面被打破,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,让她很是失望。
“这湖这水都是真的。”阿武立在她身后道。
身旁宫人看着两位主子神神道道,只是低下头不敢看,关上耳朵不敢听。
婉儿回身问她,“若是我遇到你不叫你皇额娘,不给你行礼,你会杀了我吗?”
阿武微微一笑。“若是旁人在,会罚你回群芳斋静思己过,或许还会罚你抄几遍宫规。若是无人,我不会。”
婉儿又望向湖面,指着那湖道。“你说我跳下去,会不会死
?”
不待阿武回答,婉儿便要往湖边冲去。阿武一惊上前拽住她的胳膊,在她耳畔低声道。
“你如果想跳,我陪你。看看我们两个会不会死?”
眼见二人窜到湖边仅几步的距离,金锁和冬青已经快被吓疯了。两个人紧紧护着二位主子,只疑惑这两位都是吃了什么失心疯的药,虽然这几天皇帝对皇后总是冷言冷语,可是皇后也不该如此丧失理智啊。
二人对视一眼,终于承认自家主子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已经不是正常人了,虽然一个两个平日里装得人模人样,可疯起来压根不理奴才们的死活。
冬青和金锁赶紧上前将两个人拉开,口中直念叨。“主子,咱回去歇着吧,奴才这就去请太医,主子听话,别闹了。”
两个人被迫分开,只眼睁睁瞧着对方被拽走,上官婉儿忽而说了一句。“我别无所求,你求什么?”
阿武瞧着她,未曾答言,那人已经被拽回了群芳斋。
冬青拉着皇后娘娘不敢撒手,只盼此刻不要被旁人瞧见,若是传到皇帝耳中,皇后又多了几个无中生有的罪名。
“我求什么?”阿武瞧着那人的背影,心中茫然。千年岁月,一恍而过。到底求什么?她忽而咯咯笑出声,直把冬青唬得魂飞魄散。又听她凄然自嗟道。
“上穷碧落,下极黄泉。求生求死,求天下。”
“唯独你,求不得吗?”
说罢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。
“太医,主子没事吧?”
孙太医把了脉,捋着胡子不说话。冬青心里着急,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孙太医摇摇头,还是不说话。
冬青吓了一跳。“孙太医?主子这是怎么了?”
孙太医又捋了捋胡须,摇了摇头。“皇后恕罪,老臣诊不出。”
阿武靠在软枕上不说话。冬青一时间也没了主意。容嬷嬷在一旁瞧着事出蹊跷,便请孙太医出了内殿,开了几副养神的方子,送他走了。
“娘娘,您可还有什么不舒服?”容嬷嬷走到凤榻前,关切地问道。
“我没事,不过是突然眼前一黑,既然太医都没查出什么毛病,那说明不碍事的。”阿武淡淡道。
“那奴才让人去泡一碗参茶来。”容嬷嬷说罢,看向冬青,然后转身出了内殿,冬青看了阿武一眼,尾随而去,留腊梅在凤榻前伺候。
“说罢。到底怎么回事?”走出殿外,容嬷嬷冷声道。
冬青身子一抖,想起方才皇后看她的眼神。“奴。。。奴才也不知,方才主子在湖边散步,遇到了明珠格格,两个人说了几句话,明珠格格先走了,主子突然说心口疼,然后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。”
“那明珠格格跟主子说了什么?”容嬷嬷一听又是明珠格格,气不打一处来。
冬青搜肠刮肚,最后心一横道。“奴才们离得远,什么也没听见。”
“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?”容嬷嬷横她一眼。
“奴才。。。奴才知错了。”冬青垂着头不敢反驳。
容嬷嬷没问出个结果,但也无法,只得又去内殿开解皇后。这几日皇帝与太后有了间隙,见着皇后也没个好脸色,皇后大抵是因此有了心结。
阿武听着也全没往心里去。她兀自下了榻,走到镜台前坐下,卸了金甲套,拆了自己的发髻,墨黑长发散落在身后,只看那镜中人,眉似春枝,目如星辰,丹唇外朗,皓齿内鲜。这张脸似是永远留在了十八岁。
她抬手摸着自己的眉眼,鲜活,真切,温暖,没有垂垂老矣的松懈和粗糙。她要
来帕子,细细抹去了眉上的青黛,唇间的红脂,面上的白粉,拆下了耳朵上的耳坠,颈间的项链,脱了一身金风绣袍,只着素白中衣。
冬青在一旁瞧着心惊胆战,生怕下一刻皇后娘娘要把那张面皮扒下来。别问她怎么知道的,因为明珠格格知道很多鬼故事。
容嬷嬷心下也是疑惑,还当是皇后累了想要安置了。
“主子,要沐浴吗?”
阿武趴在镜前,细细的瞧着自己,也不答言。她不喜欢十八岁的自己,那时她不过是太极宫一个微不足道的才人,日日奉茶磨墨,做着琐碎的杂事,生活平淡无望,她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法出人头地。
谁会料到呢?
她伸出手摸着镜子里懵懂无知的容颜,谁会料到呢,从一无所有,到君临天下,漫漫长路,她走了半生。她身居高位太久,久到都忘了十八岁时的自己所思为何,所求为何,现在想想,大抵是驽钝无知,因为无知所以无畏。感业寺的八年也没有磨灭她的心智,所以八年后她重返太极宫,由始至终都感激自己强大意志和一腔孤勇。
那人像她,却又比她强。十八岁,已经取得了自己所有信任,能站在自己身侧俯瞰那辽阔河山。
阿武轻声冷笑,一个处心积虑想要跳出掖庭宫的孩子,一个野心勃勃想要为家祖正名的宫奴,有时候她笑自己太仁慈,竟然纵容她站在自己身侧。她见过太多人与之才华不甚匹配的野心,苦苦挣扎的笨拙与愚蠢,可笑又可怜。
她知道自己手里一直握着一把刀,若是那人有一丝一毫不轨之心,她必定不会手软,她付出了多少心血,就会要她用鲜血加倍奉还。
一念执一念魔。
阿武对着镜子轻笑起来,她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,甚至很期待那人落在自己手里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将她的倔强碾在脚下。
我所求为何?阿武笑得不可自抑,手里摩挲着一根钗子,尖锐的部分刺入肉中,心中钝痛。
冬青见状汗毛直立,那笑太狰狞也太瘆人。</p>